夜读丨母亲最后的倔强
母亲脑梗后，经常看着我们姐妹发呆，有时嗫嚅半天叫不上来一个名字。住院治疗那段时间，她静静听姐妹几个协调时间，谁白天有空，谁晚上有空，排班来医院照顾她。父亲伤感地对我说：“你妈越来越糊涂，不知道哪天就把我也忘了。”
带母亲等候做核磁共振，她从我手里拿过缴费单，皱了下眉头说：“不用做这个，脑梗输液就行，浪费钱！”
医生说，母亲的脑梗影响到语言功能区，不但影响表达能力，记忆力也会逐渐渐退。
那天，我拎着饭菜到医院，见母亲趴在护士站和护士长正在交涉。护士长看到我松了口气，她对母亲说：“阿姨，要出院先征得家人同意。”
我问母亲咋回事？她吃力地比划着：“我没事了，回家康复，办理出院手续吧。”旁边小护士对我说：“阿姨的意思是你们都忙，不愿意给儿女添负担，着急要出院。”
当天晚上，我们姐妹召开紧急会议，“批评”母亲不听话，让她必须要积极配合治疗。“妈，你不怕有一天把我们都忘了吗？”母亲愕然：“怎么会？这么严重吗？”或许是真怕孩子们消失在自己余生里，她不再闹着出院，非常认真地接受治疗，一丝不苟。
年已古稀的母亲出院后，病情反反复复。她的世界正在迅速缩小，视野变得荒凉，陌生地审视和她打招呼的邻居，仿佛从不曾见过。父亲摇摇头，说母亲有那么一刻，居然不认得他是哪个。
我心里做着准备，准备着母亲有一天忽然就不认识我。
让我们姐妹感慨的是，母爱的伟大能抗衡病魔！一年多时间，母亲忘记了亲戚、朋友、同事……但她那所剩不多的记忆里，我们姐妹一直存在。我们要带她去医院复查时，母亲摇手说自己很健康，这不是能准确地记住孩子们吗？确实，她能叫出我们的名字，无一遗忘。可能母亲的病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姐妹们欣喜并欣慰着。
周末，父亲去银行，让我过去照顾一下母亲。进门发现母亲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腰认真看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我轻轻走过去，弯腰看母亲手里拿的什么。母亲一抬头，透过花镜，我看到了她眼里的一丝慌乱和不好意思。她甚至把手藏到背后。我诧异地把她的手拉过来，母亲攥紧手指。我调侃她：“什么好吃的，你还藏着？”
我一边笑一边掰开母亲的手，半张白色的硬纸片被揉的有点皱。那是带着云纹的香烟包装盒，上面用铅笔写着我们姐妹的名字：“丽云、丽芳、丽叶……”我不知道云纹纸片在母亲口袋里装了多长时间，边缘已经磨毛，字迹也已经模糊，几个名字和白色的云彩融为一体。
“怕记不住那么多名字，我每天拿出来背几遍……”母亲小声说。这一刻我明白了，母亲为了把我们留在她的生命里，竭尽全力！
眼泪掉在纸片上，白云仿佛在流动。母亲的记忆里早已经一片荒芜，这朵云彩是她最后的倔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留住孩子们，只能把我们的名字刻在那朵云上，记一段时间，再记一段时间。
我抱住母亲，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