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路旧宅的那间梯形小屋,是藏着星光与文思的容器,让一段关于写作与成长的岁月,有了温暖的栖居地。
孙颙
年轻时候,对生活的需求,比较简单。父母在五原路上的旧宅,有一间五六平方米的小屋。那是我难以忘怀的空间。人生许多奇妙的幻想,在那个狭窄的居室里酝酿、发酵。
那幢西式洋房,属于华山医院,早年,它有另外的名称,叫红十字医院。小楼上下,住的都是华山医院的员工。底层,记得住了神经科的一位医生,他是沪上名作家秦瘦鸥的儿子。模糊的记忆,我见过秦老先生,是他来儿子家玩的时候。我们上楼梯,要从秦家门口过。老先生端坐在藤椅上,安静儒雅。
我们住在三楼。西式洋房标准的形状,斜顶,二层或三层的结构。顶层受斜顶的挤压,南北两面的墙,矮了许多。我们居住的三楼,北面,是厨房和卫生间;靠西面,还有一间小屋,长约三米,宽不到两米,原先,估计是储藏室的设计。恢复高考那一年,我从崇明农场回到上海市区,平时住校,周末到父母家,那间小屋,成为我的乐园。
小屋呈梯形状。北面的墙,站不直身子,贴墙放一张单人床,躺下是无碍的。梯形的底面积,不到六平方米,被单人床占据过半,剩余的,除了细长的过道,就是西面窗前位置,能放下小木桌和一把椅子。我的快乐,正是在桌面上展开。
那时候,我是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学生。1978年秋冬季,我们在长宁区的中学实习,晚上不去学校,就回到了五原路。一部小说在心里酝酿甚久,有这么合适的时机,自然地喷涌而出。那时不满三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吃过晚餐,关起小屋的门,安静狭小的空间,由我独享。小木桌上,摊开五百格的作文纸,是从文具店买来的,方格很小,纸质也差,用力书写,说不定就捅破了。我很满意,以前,只是在学生练习本上涂抹,摊开了方格纸,感觉是正式写作的模样。从晚饭之后到疲倦地倒头睡觉,一次写作的时长,有五小时之多。不敢写到后半夜,因为第二天还得去学校,既然是实习教师,总得保持精神饱满的样子。
我的第一部书稿,加上文字润饰,如此这般,一个月完稿,十多万字的体量,一年以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收尾,记得是十一月初,冬天刚刚开始,那部小说的名字,正是《冬》。
回到描述小屋。那间屋子,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西墙的窗户,也是那屋子唯一的窗户。窗户呈圆形,直径约五十厘米的圆,有点像轮船上的窗子。将玻璃窗推开,新鲜的空气,浩浩荡荡灌进了屋子。下午,西晒的太阳会有点刺眼。不过,我是夜间在此写作,圆窗的外面,是蔚蓝的星空和弯弯的月牙。遇到风雨之夜,只需紧闭窗子,风声雨声统统屏蔽,只看到哗哗的水流,在圆形的玻璃上欢腾。我埋头在纸页上书写,思考的时候,抬头看向窗外,无论是满天星斗,还是秋雨淅沥,都让我欣喜,增添了绵绵不绝的文思。
在文字的世界里,我构筑对人生的认识,美好的,丑陋的。多年以后,我读到维特根斯坦的著作,一个金句,如醍醐灌顶,“语言即世界”。对于写作者,体会尤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