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军人的追悼会。
2005年7月5日上午十点,广州殡仪馆内外都摆满了花圈,殡仪馆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都是自发来到追悼会现场的广州市民,足有300多位。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几十位身穿军装的军人,他们都是来自广州军区的领导干部。
各界人士都前来送行,能拥有如此大阵仗的追悼会,逝者的身份必定不是普通人。
诚然,那静静躺在百合簇拥的灵床上的身穿绿色军装的人,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艺术家,是人民群众的老朋友,也是七八十年代的大银幕上人们最熟悉的一张面孔。
他是一位演员,却又不像普通演员一样,在职业生涯里演绎不同角色,体验不同人生的演员,他从影二十多年,却只扮演一人,用八十多次的表演,将那人演到了极致。
他就是被叶剑英元帅钦点,作为毛泽东御用演员的古月。
从孤儿到银幕“毛泽东”1949年10月1日,举国欢庆的一天,当毛泽东登上天安门城楼,用浑厚的声音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时候,全国上下都沸腾了,千家万户都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然而这无尽的喜悦却与一人无关,在尚处于国民党统治下的广西桂林,一个脏兮兮的小孤儿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孤儿院的门口,呆呆地盯着门口张贴着的一张布告。
上面写着,孤儿院不久后就要解散了,如果谁家没儿没女的,可以来这边领养孩子。
这个孤儿就是才刚满10岁的古月,准确来说,这时的他还不叫古月,孤儿院的花名册上给他登记的名字是“胡诗学”,一个听上去很有书香气息的文雅名字,但他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他从小就没爹没娘,这孤儿院对他来说就如同他的家一般,从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可如今,这唯一的容身之地也要没了。
思及此处,年幼的胡诗学心中不禁充满忧愁,以及对前途未卜的迷茫,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收养自己,等待着他的又将是个什么样的家庭。
孤儿院解散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被收养了两次,次次都没能呆下去,又逃回了从小生活到大的孤儿院,只是如今孤儿院的院长和保育员都早已离开了,只剩下其他一些无处可去的孤儿们在院子里抱团取暖相依为命。好在当他最后一次逃回孤儿院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广西解放了!
孩子们都冲到街上去看热闹,胡诗学看到一支支队伍从街上走过,里面的人个个昂首挺胸头戴红五星,非常神气,令胡诗学十分羡慕。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便向身边人打听。
“这是毛泽东的队伍。”有人告诉他。
年幼的胡诗学似懂非懂,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毛泽东的名字。一个是京城的最高领袖,一个是广西无家可归的小孤儿,彼时谁也想不到,这两条彼此平行、互不相干的人生之线,将会在未来的某一个节点渐渐交汇。
胡诗学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就是离开了孤儿院,加入了“毛泽东的队伍”里。
虽然并不知道毛泽东是谁,但他对英姿勃发的解放军已经充满向往,听说部队的文工团在当地招小兵,便欢天喜地跑过去报名。
人家一看来了个半大孩子,直接就说他年纪太小不能招,无论胡诗学怎么哭着哀求,都无济于事。
不久后,部队上路了,胡诗学悄悄跟在后面一起走了,领队的发现他后,也不禁为这个孩子的执拗所打动,又听说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便将他带在了部队里。胡诗学就从一个孤儿,成为了一名军人,之后又因相貌酷肖毛泽东,因缘际会地成为了一名特型演员。
转行当演员后,他将原本的姓氏拆开,从原名胡诗学改名为人尽皆知的“古月”。
随着年纪渐长,古月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无论是昆明军区文化部的同事,还是出差路上偶遇的陌生同志,都说他长得像一个人。古月自己也纳闷,走到哪里总有人盯着他上下打量,还时不时面露惊异之色。
再一问像谁,得到的答案可把古月吓一跳——毛泽东!
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别人都说像,这个发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军区里都传开了,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昆明军区文化部有个干事长得特别像毛主席。
消息不仅在军区里传开,甚至传到了北京。
曾被误认为毛泽东失散多年的儿子在一次会议上,正在专心聆听其他同志作报告的古月,并没留意到,在他的斜对面有个脸生的干部,而且对方正在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自己。
这个脸生的干部,不是昆明军区的,而是从北京赶来的,是时任解放军艺术学院院长的胡可同志。
当时胡可手头正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那就是在全国各界物色扮演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特型演员。
他听说昆明军区有个干部长得非常像毛泽东,也很好奇,便决定去亲眼看一看到底有多酷似。
这一看不要紧,胡可心里是啧啧称奇——实在是太像了!
当晚胡可就主动找上了门,直接跟古月两口子说明了此行目的,请古月化了妆拍几张定妆照赶紧寄到北京去。古月的照片,连同其他十几位全国海选出的定妆照被一并送到了叶剑英办公桌上。
毕竟这可是挑选扮演伟大领袖毛泽东的特型演员的顶级大事,绝对不是闹着玩的,必须要严格选拔层层把关,不能硬演,不仅形要像,神也要似。
究竟谁更适合演绎并且能演好领袖形象,相信没有比曾与毛主席本人长期共事过的叶帅的意见更具决定性了。
叶剑英拿着放大镜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对比斟酌了许久,最终提笔在其中一张定妆照后面画了个红圈。
一锤定音,扮演毛泽东的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
照片的另一面,赫然就是作毛泽东生前打扮的古月。古月原本革命资历较深,也是军区里公认水平较高的干部,很有晋升前景,但他放弃了这一切,选择去冒一个前途未卜的险——半路转行,涉足从未了解接触过的影视行业,成为了一名特型演员。
古月是曾在社会的最底层摸滚打爬过,尝尽人间辛酸的人,从少年时期进入部队后,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翻身感”,他深知是部队给了自己焕然新生的机会,因此无论身在什么岗位,他都非常努力敬业。
这份敬业和勤奋,当他从影后变得更甚以往。
他是半路出家,非常担心自己演不好,对不住毛主席,因此私底下总是很焦虑。但到了镜头前,他逼也要逼着自己放松,去更贴合毛泽东生前的形象气质,他酷似毛泽东的外形给予了他极大的助力,导致拍摄现场所有的人看到他的表现,无不露出惊喜的神色。
之后随着一部部电影的拍摄与播出,古月也交出了一张又一张令人满意的答卷,他扮演的毛泽东荧幕形象深入人心,在影视圈里备受认可。
但在这些收获背后,古月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他往往一年里要扮演很多次毛泽东,还都是不同时期的毛泽东,先就体型而言,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毛泽东是很瘦的,于是古月在拍《四渡赤水》时,拼命减肥,每天只吃二两饭,一个月内硬生生把160多斤的体重减掉了20多斤。《四渡赤水》后几乎是无缝衔接《父亲》,也就是要扮演50年代的毛泽东,和平年代的毛泽东年纪上去了,体型偏胖,于是才刚瘦下来的古月为了贴合形象,又开始增重,导演给他定下的目标是170斤。
那段时间为了增重,古月心无旁骛,每天好吃好喝好睡,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上了镜头,又是一个惟妙惟肖的毛泽东。
几多付出,几多收获,古月扮演的毛泽东形象深入人心,使他迅速红遍大江南北。他带着人们所熟悉的毛泽东的神采,从银幕上向观众们走来,透过银幕上古月的一举一动,人民觉得主席似乎从未离开,也有很多人将古月视作了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寄托。
迅速成为了一个受人瞩目的公众人物形象的古月,也难以摆脱“人红是非多”的定律,扮演毛泽东形象让他光环傍身,但除了惊叹和赞美声,还有一些令他倍感苦恼的麻烦事。
不知从何时起,外界渐渐出现了一种传闻,说古月就是毛主席当年在战乱中丢失的儿子。古月甚至还收到过来自邯郸的一位先生给他写的一封亲笔信,在信中言之凿凿地说自己跟古月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母亲是贺子珍,他们的姐姐名字叫娇娇。
这让古月颇为哭笑不得。
首先这些传闻在他眼中实在是无中生有,他确实有个亲姐姐叫娇娇,不过此娇娇非彼娇娇。
毛泽东和贺子珍的女儿叫李敏,小名毛娇娇,而古月唯一的姐姐叫胡娇娇,姐弟俩从小在孤儿院相依为命。
古月亲自出来辟谣,明确表示自己的确是长得有些像毛主席,但绝对不是主席丢失的亲儿子。主席是湖南人,而他是土生土长的湖北人,这两个地方可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离得老远呢!
结果在他辟谣后,这事儿还没结束,后续更有意思。
湖南那边甚至有专门研究党史的专家找上了门,想跟古月核实信息。
古月很纳闷,不是已经说过自己是湖北人了吗?
结果对方说,毛主席当年在湖北武汉丢失了一个儿子,说不定真的是古月呢。
古月只好再次给予了明确否定,说虽然自己确实是武汉出身的,但真的不是毛主席的孩子呀。
他认认真真地算,说毛主席曾失散过两个儿子,一个是杨开慧生的毛岸龙,一个是贺子珍生的毛岸红,而他1949年才刚满10岁,也就是说无论是毛岸龙还是毛岸红,都出生得比他早,比他要大上个5到10岁不等,所以他不可能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我与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血缘关系不搭边!”古月说道。
灵堂汇成泪海,六米挽联写尽一生因为形似毛泽东,古月属实是热热闹闹地闹腾了十几年。
当古月突发心肌梗塞去世的噩耗传来,人们无不震撼惊痛。
曾和古月一起合作过《大决战》,也是私下好友的卢奇亲眼目睹了古月的逝去,那一场景令他痛苦不已。
他没想到老友竟会走得如此突然,不久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人,骤然便阴阳两隔了。
古月的猝死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的,就连卢奇眼中的古月,也一向是健康硬朗的状态,但他后来想想,似乎又并非毫无缘由。
他曾和古月一起共事过,古月演毛泽东,他演邓小平,他亲眼见过古月是如何为了事业拼命的,减肥的时候拼命节食挨饿,工作也是连轴转。“可能就是那段时间给心脏造成了较大压力,落下了病根。”卢奇悲伤道。
古月的追悼会在广州殡仪馆内举行,人们为他送上了一幅长达六米的挽联,一左一右悬挂在古月的遗像旁边。
“跟共产党行,来也崇高,去也崇高。”
“学毛泽东生,生也光荣,死也光荣。”
六米的挽联,总结的便是古月光辉而荣耀的一生了。
追悼会现场,亲友家属们都悲痛不已,古月的妻子张燕像是眼泪都流干了,哭得筋疲力尽了,失魂落魄地守在灵床前,茫然呆滞地看着一拨又一拨前来为自己丈夫送行的人。古月的两个儿子和女儿泣不成声,哭喊着呼唤“爸爸”。
葬礼结束后,女儿眼中噙着泪,最后在父亲微笑着的遗像上落下一吻,在姑姑胡娇娇的陪伴下,抱着遗像缓缓步出大厅。
毛泽东已经成为一个深邃奥妙的文化载体,随着岁月流逝和历史迁移,人们愈发渴望走近并领略伟人灿烂丰富的灵魂,但伟人已逝,古月所还原呈现的银幕形象无疑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这种渴求。古月也将扮演毛泽东当作了一项毕生任务,同时他却并未在鲜花和掌声中迷失了自我,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清醒的认知,他曾说,主席是中国人的主席,人们透过他看到的是主席的影子,真正敬爱的也是主席,不是自己。
他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的事业,曾说过要演一百部与毛泽东相关的影视作品,只是这一愿望没有来得及实现,永久地定格在了第84次。
古月的离开是中国电影的巨大损失,他塑造的伟人形象永远留存在广大劳动人民的心中。
信息来源:古月遗体告别仪式举行,将在北京开追悼会 法制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