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新阶

一直想去看一看严高红，看一看这个为虫消得人憔悴的奇人。

头天就电话联系，他会在基地办公室等我们。第二天，我们还是在百年关倍蚜虫繁育大棚里才找到他，他正在大棚里指导农民铺设苔藓，一垄一垄弧形的土垄上，几个人像泥瓦匠一样正把桶里的黄泥糊到土垄上，然后铺苔藓。严高红提起一张苔藓，正是他经过多次实验挑选出来的最适合倍蚜虫寄生的大叶侧枝匐灯藓，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一些细节，才从大棚钻出来。他的裤管上满是黄泥。

严高红出生于五峰白鹿庄，从记事起他就思谋着如何把日子过得抻敨些，让瘠土上的一株灌木能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于是他学了木匠，挣了饭食之外，还有活钱进账，终比挖泥奔土强了许多。可那饭食也是深深浅浅厚厚薄薄，有时几天活计做下来，一日三餐的泡菜懒豆腐，刨子一推，肚子荡得嘭嘭响，工钱还要赊欠，不是许到菜籽口就是茶叶口……于是，他想飞到更高的树枝上去。

这一年，县里组织“科技下乡”，一本名叫《五倍子栽培技术要点》的书吸引了他，因为他听说有些老乡在山里采集野生五倍子卖给药贩子，一天能挣20多元钱。他干木匠，一天才挣4元钱，还不时面临赊账。要是学会培植五倍子的技术，收入肯定比做木匠强。

如饥似渴，挑灯夜读，他知道了五倍子被称为工业味精，提取的单宁酸，广泛应用于医药、食品、航天等领域，不仅畅销国内市场，还可出口创汇。同时他也明白了倍蚜虫叮咬五倍子树的叶脉才能长出五倍子，想要五倍子树挂果，倍蚜虫是关键。

严高红放弃了锯子刨子斧子凿子，一头扎进倍蚜虫繁育的研究中。没有实验室，他把土房子改成简陋的实验室；没有科研仪器，他卖掉年猪，购回显微镜等仪器。他还多次到宜昌市、武汉市请教专家，破解技术难题，在倍蚜虫繁育上迈出了可贵的一步。为了保证倍蚜虫安全越冬，他翻遍五峰的各大山头，最终选定保水性强的大叶侧枝匐灯藓作为倍蚜虫的越冬寄主，为倍蚜虫寻找到了“五星级产房”，解决了倍蚜虫越冬的难题。

倾情的投入终有收获，经过5年的努力，1997年春天，严高红以单株5年生五倍子树48.5公斤鲜倍的成绩，改写全国五倍子18.75公斤的单产纪录。

5年，一千多个日夜，严高红熬过多少通宵，受到过多少质疑，经历了多少次失败，又有过多少次从头再来，他终于迎来了第一缕曙光，看到了从暗夜的黑幔中升起的太阳。他心上的石头落地了，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一个人眼中总有忧郁，是因为他看得太远；一个人心中总有期待，是因为他的目标远大。严高红醒来的时候，欣喜的潮汐还没有平息，他心头再一次飘起并不满足的气球。

他繁育倍蚜虫攻克五倍子挂果的技术难关，并不是单单为自己致富，五峰有那么多五倍子树，五峰也有很多亟须脱贫的农民兄弟，被人们称为“虫师傅”的严高红还要繁育更多的倍蚜虫，让这些倍蚜虫爬满山山岭岭的五倍子树！

他这一辈子，跟倍蚜虫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骑着一辆摩托南山跑北岭，有电话预约的，先去，没有电话预约的，主动去。虫师傅来了，乡亲们热情，腊蹄子烘好了，苞谷酒也打回来了。严高红有时间就赶忙扒两口米饭，啃一坨猪蹄子，酒，他不沾，几年里跑南跑北生活不规律，落下了胃病，喝酒就像吃闹药子，再说，他还要骑摩托，恍惚不得。有时需要跑的点多，天麻麻亮他吃一碗面条出门，鸡子上歇了才赶回基地生火做晚饭。山里雨多，说来就来，本来有一件雨衣，风一吹，雨衣飘起来，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斗士。斗士的衣服很快湿透，回到家就发烧，第二天还要赶到付家堰去，一勺化猪油，一块生姜、一把广椒皮煮了一碗汤，就着汤服下几粒感康，第二天按时赶到付家堰，一整天恍恍惚惚，回家时过溪沟，连人带车滚到溪沟里……女儿心疼爸爸，把自己的小车让给爸爸开。

倍蚜虫繁育出来了，还要让虫子上树，叮咬五倍子树的叶脉才会结出五倍子。严高红长期蹲守观察倍蚜虫活动规律，发现倍蚜虫和蚂蚁一样，都有向上爬的习性。能不能把倍蚜虫集中起来，“赶虫上树”呢？

他想了一套“挂袋定位术”，把倍蚜虫装进纸做的虫袋，把虫袋挂在主倍枝下方，每袋倍蚜虫“管”12个倍树芽。倍蚜虫从剪开的口子里爬出来，慢慢爬上五倍子树，然后咬住叶脉，一片片五倍子树叶开始“受孕”。我们在百年关去找严高红的时候，从一片五倍子树林穿过，看着很多叶片的叶脉上有着一个一个凸起的小疙瘩，那是五倍子的胚胎。有一位在倍林扯草的老大娘也在翻看这些小疙瘩，这片倍林就是她的，她脸上的笑容真实而灿烂，这些小疙瘩是她的一台滚筒洗衣机，或者是一台新的冰柜，又或者是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

蚜虫装袋是一个质量要求很高的技术活，当天收的蚜虫必须在当天晚上装完，因为温度和湿度的高低决定着蚜虫上树结倍子的效果，时间太长往往会改变温度和湿度。刚开始全用手工操作装袋，20个人12个小时装20000袋蚜虫。人多了，施展不开，人少了，又有超时的风险。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严高红日思夜想，终于发明了自动分袋机，有了这个自动分袋机，20000袋蚜虫只要7个人8小时就能装完。

严高红教大家繁育倍蚜虫，教大家赶虫上树，五峰的五倍子产业欣欣向荣，现在已经发展人工倍林近6万亩、建成倍蚜虫繁育基地3万多平方米，每年生产近400吨干倍，带动1000余户倍农致富，很多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在家乡发展五倍子同样挣钱，还可以很好地赡养老人，照顾小孩上学，何乐而不为呢？

年近六旬，很多人都开始发福，严高红依然是那样瘦削，因为他总在奔跑，总在思谋。面对已经取得的成绩，他思谋的是怎样更上一层楼。6万亩的人工倍林，高产的比例并不令人满意，主要还是倍蚜虫跟不上，倍蚜虫如何越过寒冬，如何度过盛夏，技术上还要突破。单是冬天，首先要防寒，有时碰上暖冬，温度过高，倍蚜虫从蜡球中钻出来，温度降下来时，它们回不到蜡球中去，最后都冻死了……用空调可以解决繁育的温度，但水分又会被抽干影响湿度，如何实现倍蚜虫繁育的恒温环境，是他下一步要跨越的难题之河。

倍蚜虫，是严高红的执念。倍蚜虫，也编织了他的人生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