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启文
不久前,受文友余君邀约,登上遗爱亭。
临窗远眺,孤亭外,湖面开阔清透,像一块偌大的镜子镶嵌在黄州城中,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涟漪,倒映着湖畔的喷泉、浮雕、阳光沙滩、水幕影院。
自古黄州不乏水,此湖原名不叫“遗爱湖”,上世纪九十年代给湖泊重新命名时,便取苏东坡《遗爱亭记》中的“遗爱”两字,而重新得名,更显灵性。以遗爱湖为核心扩建而成的开放式园林公园,就称作“遗爱湖公园”。园内树林掩映,巉岩竞秀,房舍错落,人游争声,车流生动,有东坡问稼、一蓑烟雨、江柳摇村等十多处景点罗致其间,园里安静祥和与街上川流不息,动静相宜,犹显生机。此亭建在遗爱湖公园最高处,是苏东坡笔下的遗爱亭重建在此,触景生情,使人如湖上鸥鸟扶摇般浮想联翩。
远远想到苏东坡。北宋元丰三年,因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谪黄州为团练副使,由直史馆阁员跌落成一个不理公事空挂虚名的散官。当时黄州太守徐君猷一向仰慕苏东坡才华,对苏东坡敬重有加,两人很快成为朋友,常常诗酒相酬。他们经常相约去城南安国寺,竹间一亭中品诗论词。北宋元丰五年,徐君猷调任湖南任职,安国寺高僧继连以苏、徐二人经常游饮的竹间小亭请名,苏东坡取名“遗爱亭”。不久,正值徐君猷罢任,苏东坡便作遗爱亭记,歌颂徐太守“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的德政。这篇亭记寥寥数语,以亭记人,太守与亭浑然一体,一个深得百姓拥戴的吏治作风跃然纸上。苏东坡坚持认为,有才华的人无论身在何处,虽然没有显赫的名声,但离任后当地百姓依然感念,这就是“留下仁爱”,这种仁爱也是苏东坡宣扬的“遗爱”精神。在亭记中,苏东坡对“遗爱”作过诠释:“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巡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
近想到才去探访古遗爱亭时的情景。一个时辰前,我跟着余君来到宝塔公园。远远地,望见一座石塔巍然屹立,塔帽顶上生长着一棵古树。此塔名为青云塔,建于明万历二年,与鄂州西山隔江相望,成为古城黄州的一大名胜。古塔正门门楣上嵌有“全楚文峰”四字,是在表达黄州千百年来的文学地位。
走近院门,左右门壁上大书“觉悟人生”“奉献人生”。院内规模宏大,堂宇斋阁严丽深稳。此院始名“护国院”,初创于唐高宗年间,当时规模可谓“骑马关山门,鸣锣开斋饭”,据记载原有房屋五千余间,每逢正月数以万计善男信女入寺祈祷,一年四季寺内香火不绝。北宋天圣年间,时任黄州刺史韩琚的胞弟韩琦前来投奔兄长,被安排在寺内读书,“白昼青灯,风雨无怠”,终于考中进士,并于北宋嘉祐年间任枢密使,后官至宰相,成一代名臣。嘉祐八年,宋仁宗皇帝为褒奖韩琦而御赐“安国”寺名,自此安国寺声名远播。寺内设有韩琦当年的苦读书座,追怀先贤,苏东坡写过《书韩魏公黄州诗后》《梦韩魏公》等诗文,明末书法家董其昌题有“韩魏公读书室”横匾于上。随着黄州文化昌盛,寺院先后办有韩魏公书院、睢阳书院和蒋公书院,聚集了一大批硕学贤德,在这里开坛授课,培养出大批人才,一代大儒王阳明也曾亲来此寺讲学论道。
苏东坡初来黄州时,暂住长江岸边的临皋亭,亭后有小路可达安国寺,仅数百步之远,他就常来寺内喝茶吃油酥点心,与和尚谈禅论佛,旦往而暮还。后因安国寺“茂林修竹,陂池亭榭”,环境清净幽雅,苏东坡欣然写下《黄州安国寺》《遗爱亭记》《安国寺寻春》等脍炙人口的诗文。“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在安国寺参禅的经历,他终于走出内心的樊笼。高僧“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良言,令苏东坡如梦方醒,始以禅者的目光观览万物,不仅在心性修养上有所悟入,文学造诣也升至巅峰,词有《念奴娇·赤壁怀古》,文有《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书有《黄州寒食诗帖》《前赤壁赋》,成为光耀中国文学艺术史的经典之作。这是黄州给苏东坡的滋养,也是苏东坡给黄州的馈赠。
馈赠的还有美食文化。苏东坡脱去文人的长袍,摘去方巾,换上布衣芒鞋。在这里他饮酒赋诗,教会当地百姓享用美食。为改善伙食,他学捏“东坡饼”,学煮“东坡羹”,创做“东坡肉”,新酿“东坡蜜酒”,将清贫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于是,有了《东坡羹颂》:“甘甘尝从极处回,咸酸未必是盐梅。”有了《猪肉颂》:“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庭院里,已不见当年安国寺的竹间小亭“遗爱亭”的身影,不免遗憾。原来,寺院自开山以来,历经千年风雨,几度兴衰,甚至遭遇兵火,无复遗迹。今逢盛世,堂宇斋阁建得宽敞宏阔,历代高僧舍利塔群、宋代皇帝御赐宝印、明代香炉等遗产得到保存,安国寺正依托丰厚的历史底蕴,打造黄州城别样的文化地标。寺内还专辟一隅设置“东坡文化研究基地”,让东坡文化与禅宗风骨携手,以一域之功擦亮城市文化名片。
收回思绪,极目楚天,江水东逝不息,山色清寂虚无,沐浴遗爱情怀。遗爱亭外,春光繁花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