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山碧螺春原产地保护有多难
□ 本报记者 丁蔚文
3月中旬,洞庭山碧螺春全面开采。洞庭山碧螺春2002年获国家原产地域产品保护，太湖中的洞庭东山和洞庭西山是原产地保护区。但是，本该在清明前后采摘的碧螺春，近年来上市时间却大幅提前，2月底已有“碧螺春”售卖，茶树“被”提前一个多月长出芽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3月26日，记者来到苏州洞庭山探茶。在碧螺春原产地保护区涵村坞长脚山、天王坞、金铎山等地，记者发现，目前已采摘的茶树多为引种的外地品种，跟风涌入当地市场的，甚至还有来自云南、贵州、四川及浙江的茶。
“我们还没有采，
别人都已经卖到飞起”
“江苏早春茶产量有限，真正的洞庭山原产地碧螺春很少。今年2月气温偏低，上市比往年推迟一个星期，情况更是严峻。”江苏省农业技术推广总站原站长管永祥表示，“地域小，产量少，本地出产不能满足消费者需求，外来茶冲击市场影响就更大了。”
吴中区金庭镇堂里村涵村坞长脚山坡，是农业农村部野生植物（茶）原生境保护区。200亩洞庭山原产地群体小叶碧螺春茶树郁郁苍苍，记者看到，遮天蔽日的杨梅树、枇杷树等共生植物，以及满地的青苔蕨叶，让这些百年老茶树仿佛生长在原始森林，只有几缕光亮照进林间，茶树树梢只有米粒大的茶苞，正蓄势抽叶。
“现在大叶茶（浙江乌牛早）已经采摘结束。小叶茶（原产地保护群体小叶碧螺春）还在‘睏觉’，种本地小叶茶最苦了。”金铎村茶农徐晓勇痛惜地说，家里砍了七八十年的老茶树，换种了川茶。记者看到，细细的川茶树枝条长满已萌发的芽叶。“有芽头的都是四川茶，条索长，采起来方便。这种茶叶跟小叶碧螺春很像，上市时间正好，吃口也不错。”徐晓勇告诉记者，家里请了4名外来采茶工，包吃住工钱200元一天，要忙一个月。采茶工一天能采2斤青头，做1斤干茶需要4斤青头。炒茶工的工钱约为120元每天。赶早上市每斤川茶卖七八百元的话，算下来茶农还能赚点。但是等碧螺春上市的时候，只能卖三四百元一斤了，去掉成本几乎赚不到钱。
做了一辈子茶农，徐晓勇有自己的苦衷，“小叶茶最终结局都要被挖掉，现在到山上去看，新种的小叶茶几乎都是外地茶。如果只种本地小叶茶的话，我们还没有采，别人都已经卖到飞起了。”据介绍，浙江、四川、贵州等地茶树，茶叶开采期比洞庭山碧螺春早10到15天。茶叶一天一个价，晚茶品质虽然可能更好，却卖不出好价。
记者在涵村坞、天王坞、鲫鱼背看到，除了山道旁边一些小叶茶，新开垦种植的山坡平地上，外地茶苗栽种已成规模，川茶、龙井、乌牛早、凝霜、长叶、白芽等品种较多。莲子山正在采茶的茶农顾玲玲介绍，乌牛早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引进，上市时间早，但叶片大、品相差、味道淡，也逐步被淘汰了。因此，目前引种川茶最多。
川茶做工不差上市早，
对本地茶形成冲击
当地茶叶市场情况如何？在东河镇新街拐角，记者看到店铺放了两篓子青叶，两名盱眙女茶工正在擦锅准备炒茶。“都是川茶，乌牛早都采结束了。”当地村民告诉记者。这些茶叶都是本山引种的外地茶，直接买外地茶假冒本地茶，生意也很好。
贩卖外地茶的茶商，布点散落在村落乡镇。入夜，他们开着面包车到各村兜售外地茶。记者找到镇上两家茶店。一家卖浙江茶的商贩已经在当地经营20多年，茶叶最便宜的每斤320元，最贵的620元。“要买茶叶？开个汤给你看看，我们卖的是衢州茶，跟东、西两山的碧螺春一样是小叶种，很香，毛头很多的。”商贩王师傅介绍。
记者尝后表示，茶看上去不错，口感差一些。王师傅辩解道，茶价格便宜，又没有用纯净水冲泡，口味差一点也正常，没喝过正宗碧螺春茶的人一般喝不出来区别。据他介绍，浙江衢州的茶树是上世纪70年代种的，那边茶叶比碧螺春原产地的茶早上市至少一周，做工比东、西两山还要好。“刚刚有个‘农家乐’老板称了20斤准备拿去卖，我们卖他320元每斤，他如果声称这是正宗西山茶，转手就能卖到每斤800元甚至上千元。”
在一家四川茶销售点，门口有一大堆码得整整齐齐的茶叶。“这个茶叶最便宜的每斤450元，最贵650元。贵州、四川茶做工不比洞庭山差。四川茶口味比浙江茶好，又比苏州本地茶早上市半个月，因此东、西两山做川茶的人多。”店主说。
响当当的“金名片”，
种植条件也很严苛
洞庭山碧螺春声名赫赫，为我国十大名茶之一，至今已有千余年历史，是苏州一块响当当的“金名片”。洞庭山碧螺春2002年获国家原产地域产品保护，制作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入选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录，为江苏省唯一的“国家级双遗”。2022年，包含碧螺春制作技艺在内的“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事实上，洞庭碧螺春原产地标准十分严格，限制在东、西两山种植，茶树品种是当地群体小叶种。“外地碧螺春（包括移种的）都不能作为原产地碧螺春茶。”吴中区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说。
万和茶厂工作人员张和米介绍，洞庭碧螺春品质好，源于本地的酸性土质。茶叶最好的几处，为葛家坞、罗汉坞、樟坞、包山坞、水月坞，以及绮里坞九家坪一侧的半个坞。他说：“品质好的碧螺春需要四个条件：老树种，枇杷等果树下果茶间种，施肥用菜饼等有机肥，采摘时气温达22摄氏度以上。”这样种出的小叶种碧螺春带有花果香气，清明前后口味最佳。京东超市茗茶业务负责人张恺表示，据3月17日公布的数据，洞庭山碧螺春茶售价为每斤1200元左右。
“群体小叶种品种包括线丝茶、酱板头、楮叶种、柳叶条、鸠坑、祁门等。”西山茶叶协会会长周永明说，线丝茶叶瓣大、芽尖短、芽头细小、叶子薄，叶底不均匀，就是康熙喝的“吓煞人香”。盛名之下，苏州市领导谈到与上海的关系时，也以茶比喻——“在上海大树底下，苏州要种好自己的碧螺春。”
在宋南渡前，洞庭碧螺春每年产量6500斤。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碧螺春产量达1万斤。1949年洞庭碧螺春年产11.8吨，至1983年也只增长到17.4吨。当时特级碧螺春一年产量仅四五十斤。如今88岁的柳惠芬说，她17岁起就跟师傅学习为碧螺春验茶评级。“碧螺春分7级，特级碧螺春为一芽一叶，一芽两叶为二级或三级。好茶叶必须条索紧细，芽头发白。茶叶粗松、不卷曲、毫毛少要降级。”柳惠芬说，“品茶品的是色香味：泡茶颜色要清，最嫩的是鹅黄色；喝茶要有回甘，回味甜说明茶叶嫩；高山上的茶味道最好，来自河脚的有泥土气。”
两难处境下，
原产地保护步履维艰
苏州市吴中区洞庭山碧螺春茶业协会工作人员介绍，今年洞庭山碧螺春总产预计为105吨左右。按人均半斤消费量估算，只能满足40万名消费者。目前苏州常住人口超1000万，即便全部供应苏州，100个人当中，能喝到半斤洞庭碧螺春的消费者也不到4人。
多年来，外地假冒碧螺春猖獗。但历经22年，洞庭碧螺春原产地保护依然步履维艰。本地茶农引种外地品种，叠加外地茶涌入本地市场，是洞庭山“碧螺春”提前上市的原因。这让正宗本地茶的市场、利润进一步受到挤压。
作为洞庭山碧螺春的原产地，茶叶销售是东、西两山农民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如何破解原产地保护难题，保障茶农致富，走出一条洞庭山碧螺春茶产业振兴之路？
周永明坦言，原产地碧螺春是原生混合品种，需要有性繁殖，开茶花、结茶籽。茶叶参差不齐、颜色不一，芽叶芽头不匀齐，粗看给人以一种不太美观的感觉，而且采摘窗口只有短短7至10天。
为防止仿冒，2002年洞庭山碧螺春获国家原产地域产品保护。近乎严苛的原产地保护规定，使得原属西山镇后行政区域调整的太湖庭山岛，也不在洞庭山碧螺春茶原产地保护范围之内。同样是“明前茶”，贴着原产地保护标识的洞庭山碧螺春是庭山茶叶价格的3倍。
“原产地保护很难执行。比如说茶农采了10公斤，但声称采了30公斤。谁去打假？谁去鉴定？执法难度很大。”相关专家表示，目前的现状是，茶农利益与原产地保护陷入两难困局：原产地“种好自己的碧螺春”是根本，茶农如果不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就很容易转向引种外地品种。
《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中明确提出，要加强农产品质量安全追溯体系建设，长三角中产阶级群体越来越大，对传统名茶提供了强大的消费支持。管永祥说，近几年我省在选育种上采取了相关措施，品种上选择耐春寒早熟品种，如南农大“苏茶早”等，更加适应江苏地区特点。专家建议，同时也要加大力度宣传，比如今年3月20日前采摘的，一定不是原产地碧螺春。
原产地一方面要把传统品牌做大做强，另一方面也要加快培育适应当地的早熟品种，防止外地茶“趁虚而入”。但是，木本植物相对于禾本植物育种周期长、难度大。禾本植物培育新品种只需一到两年，木本要三到五年。
为有效开展原产地保护，苏州对碧螺春茶进行了种质资源普查，还将对纯种小叶碧螺春茶进行挂牌、保护，推广本地纯种小叶种茶，着力恢复碧螺春原来群体种、群种植覆盖面。据了解，苏州市出台的江苏省首个茶叶立法《苏州市洞庭山碧螺春茶保护条例》，将自今年9月1日起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