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企收购美国钢铁公司，这美国人能忍？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陈鸿斌
曾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信息所所长，专注日本政治和外交
近日，一场由日本制铁公司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的商业交易案例，在美国引发了轩然大波。尽管两国一再声称是“最重要的盟国，”但这一收购案仍在美国被提升至政治层面，问题变得异常复杂。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披露，早在去年12月，经过约4个月的竞价，一度曾被视为美国经济实力重要组成部分的美国钢铁公司，打算以141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日本制铁公司（即原新日铁公司）。该方案一经宣布，美国钢铁工会立即表示反对。
日本制铁将斥资141亿美元收购美国钢铁公司
美国钢铁公司总部位于宾夕法尼亚州东部，距离著名”钢都”匹兹堡约半小时车程。该公司创建于1901年，巅峰时期其钢铁年产量高达4000万吨，2022年已下降至1449万吨。全盛时期该公司在全球曾名列榜首，如今已下滑至第27位。该公司鼎盛时期的员工人数曾高达35万之多，如今已锐减至1万人左右。
由于钢铁业的急剧衰落，导致宾夕法尼亚州的整体经济发展水平也明显下降。在该公司总部周边，废墟比比皆是，因此那一带早就有了“锈带”之称，而美国钢铁公司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在美国钢铁公司周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当地居民对这一收购案的强烈反感。当地居民中很多家庭都是几代人供职于这家公司，在他们眼中该公司等同于他们的家人，他们对该公司有一种无法割舍的强烈眷恋感。“日本人喜欢日本车，美国人则喜欢美国车，钢铁也同样如此。”不仅是美国钢铁公司本身反对这一收购案，美国钢铁工会也同样对此持坚定反对态度。
3月7日，日本制铁公司的副总森高弘与美国钢铁公司董事长马科尔再度就这一收购案进行沟通，但由于双方话不投机，这一最新的磋商不到1小时就草草收场。
今年是美国的大选年，两党已分别确定了候选人，这就是民主党的现任总统拜登和共和党的前总统特朗普。由于美国钢铁公司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州是历次大选中的“摇摆州”，那里的选票流向对两位候选人都至关重要，因此拜登和特朗普对争夺该州的选票都高度重视，竭尽全力争取那一带的215万张工会会员选票（其中宾夕法尼亚州74万，俄亥俄州64万，密歇根州56万，威斯康星州20万）。
在两位候选人看来，如果对日本制铁的收购案视若无睹，势必会造成选票的流失，所以他们此前都已明确表态，反对收购！特朗普此前在与货车司机工会代表会晤后已放话：如果他再度当选，他将会出手予以“阻止。”
3月5日，选民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彼得斯堡的投票点参与投票。美国2024年总统选举5日迎来所谓“超级星期二”党内初选，十几个州和美国领地的选民当天为竞选人投票。初选是美国总统选举的第一阶段。（图源：新华社）
拜登与钢铁工会始终拥有密切联系，该工会今年2月已就此收购案发表声明，而拜登则对该工会表态将做他们的坚强后盾。为此拜登于3月14日发表了声明。他在声明中指出，“美国钢铁公司是一个多世纪以来美国钢铁行业的代表性企业，而美国的钢铁公司继续以美国身份经营下去，美国保持竞争力强大的钢铁公司是至关重要的。我已向美国钢铁工人表示与他们站在一起，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拜登于3月13日和14日相继走访了同属“锈带”的俄亥俄州和宾夕法尼亚州，为争取选票而不遗余力。
美国全国选民总数是2.3亿，而上述4个州的工会会员选票占比不到1%。但从2020年大选的结果来看，最终得票之差在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分别仅为8万张和2万张，因此该地带工会会员的选票将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大选的结局，两位候选人对此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美国钢铁公司的总部位于该国关键的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州 (图源：美联社)
该收购案能否实现，很大程度上决定于该公司股东的态度。目前相关市场人士正高度关注美国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CFIUS）的审查。在该委员会看来，就这一收购案而言，其方案并无不妥之处，但出于国家安全方面的原因而无法同意。该委员会有权要求修改相关收购方案，但最终将由拜登拍板定夺。
即便如此，日本制铁公司却根本无意退却。3月15日该公司发表声明，表示将“以坚定决心完成这一收购案。”声明向美国钢铁工会承诺：在完成收购后该公司将追加14亿美元投资，并确保不会发生因收购而发生员工下岗和企业倒闭。
在该公司看来，这一收购事项不仅符合美国钢铁公司的利益，同样有益于美国钢铁工会和整个美国钢铁行业，甚至还对美国的国家安全不无裨益。因为通过该公司所提供的资金和先进技术，将提升美国钢铁公司的产品竞争力，改善其相关服务，从而体现出美国的优越性。
而眼下没有一家美国公司能做到这一点，因此通过日本制铁的收购，有望使该公司今后长期成为美国的象征性企业。该公司居然还煞有介事地扯上中国，胡诌此举将强化美国的供应链，从而有助于防范中国的经济胁迫。
其实，日本制铁公司欲通过此番收购，提升本公司的全球地位倒是显而易见的。2022年日本制铁的钢产量为4437万吨，排名全球第四，而鞍钢以5565万吨排名第三。如果收购了美国钢铁公司，两家加在一起，其产量就将增至5800万吨以上，这样就可跻身前三名。尽管日本制铁公司对名列榜首的宝武公司1.3亿吨以上的产量根本难望项背，但哪怕仅超过鞍钢也能使该公司聊感自慰。
日本制铁公司成立于1950年，此后长期从美国宾夕法尼亚、西弗吉尼亚和亚拉巴马等州进口用于炼钢的焦炭，而产品中有很大部分出口美国。但出口钢铁的运输成本很高，日本制铁打算通过收购美国钢铁公司，实现当地生产当地销售，减少从日本向美国出口，从而降低成本。
日本政府眼下对这一事态的发展采取静观态度。官房长官林芳正在3月15日上午的记者会上对拜登的这一声明表示：已知悉此事。但他无意就具体的企业经营事项说三道四。林芳正表示：目前日美同盟无比稳定，两国谋求推动印度太平洋地区持续的、全面的经济增长，维护和加强基于规则的、自由而开放的经济秩序，持续推动和加强在经济安全领域的合作。
日本经济产业大臣斋藤健也表示得知拜登的这一声明，但同样表示不便就具体企业的经营发表意见。
而岸田首相则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目前双方已确定他将于4月上半月访美，拜登将与其举行会谈并设晚宴款待，次日岸田还将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说，这是2015年安倍晋三以来的第一次。
岸田对此极为珍视，他非常希望此举能实现“堤内损失堤外补”的目标，帮助他拉升持续下跌的支持率。但拜登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拼选举，对与外国领导人会谈之类都是心不在焉。即便就美国对外政策而言，日本也远远排不上靠前地位，眼下优先考虑的是以色列和哈马斯旷日持久的武装冲突，还有如何继续援助乌克兰的难题。所以白宫曾打算取消岸田的美国之行，因为美国担心他结束美国之行回国不久，就被迫辞职走人，那美国为其如此捧场就很划不来了。
经过日方一再争取，双方才终于敲定岸田的访美之行，因此日本政府眼下当然不便就此说什么。但下月在白宫的领导人会谈中，这一问题恐怕是无法回避的，届时岸田又该如何表态？由于他不能得罪此案中的任何一方，所以估计他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日本人是一贯在暧昧表达上拥有天赋的。
3月18日，美国钢铁工会主席马科尔在接受全国广播公司采访时，再度表示无法接受这一收购案，其理由是该收购合同的日本签署方并非日本制铁，而是该公司的美国子公司，该公司并未披露其财务报告，这样就很难检验其是否足以确保美国钢铁公司员工的相关利益。他指责日本制铁公司此前发表的相关声明缺乏诚意，因为声明中提及的“不裁退员工、不关厂”这一表述，实际上仅限于公司业务计划没有变化的时期。马科尔接下来还表示：日本确实是美国的盟国，但就经济领域而言并非如此，因为日本此前一贯向美国廉价倾销钢铁产品，他还对日本钢铁行业的产能闲置表示了担忧。
美国钢铁工会主席 马科尔
这些年，美国政府一直对以华为为代表的中国企业大兴问罪之师，恨不得斩草除根，打尽杀绝。其实，即便对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相同的国家，只要涉及到美国的国家利益了，美国同样会以“国家安全”为由，大打出手，根本没有什么高抬贵手一说。
日本与美国奉行同样的价值观，实施类似的社会制度，但那又怎么样？美国仍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从战后以来，日本与美国之间的贸易战此起彼伏，从早期的“纺织品战”到后来的“家电战”，再到此后的“汽车战”，美国产品无法与日本同行竞争，就通过政治压力迫使日本实施“自主限制出口”，确保美国产品在日本市场上的比例。美国甚至还公然指责日本是“另类国家，”日本一度也曾对此感到压力山大，这其中最突出的案例就是“东芝事件。”
1982年，美国政府以产业间谍罪逮捕日立及三菱员工，指控他们涉嫌窃取IBM的技术，其实是美方通过钓鱼执法打压日本企业。1985年东芝公司私下向苏联出售精密机床一事被曝光后，这成为美国出手收拾东芝的绝佳理由。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发达国家成立了一个名为“巴黎统筹委员会”的机构，其宗旨是限制成员国向社会主义国家出口战略物资和高新技术。以此为由，美国政府声讨东芝公司，指其对美国家安全构成威胁。1987年6月美国通过东芝制裁法案，取消一系列采购合同，并在2—5年内禁止东芝所有产品对美出口。
此后，东芝机械公司铸造部和机床事业部的部长分别被日本警方逮捕，随后包括东芝董事长和总经理在内的数名高管辞职。东芝公司随即被迫投入1亿日元在美国主流报纸上刊登“谢罪广告”，声誉严重受损。据称，东芝集团内部的许多技术文件，也被美国中情局以调查为由带走。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1987年6月30日。那天在国会大厦前，面对电视镜头，几名美国议员轮番举起长柄大锤砸向一台东芝牌收音机。
其实，和东芝一起向苏联出口相关产品的还有挪威的康士伯公司，但美国却将大棒全打在东芝身上。事情很简单：因为挪威的那家公司对美国根本无法构成威胁，而东芝公司在美国眼中就是非“修理”不可的企业。
众所周知，日本目前在与英国和意大利合作研发下一代战斗机，而美国无疑是战斗机技术最顶尖的国家，日本为何不与美国联合研发？原来是美国拒绝转让核心技术，导致日本只能放弃与美国的合作。驻日美军战斗机在日本的维护保养中，一旦涉及到核心技术，日本企业的技术人员是不允许靠近的。日本曾非常希望引进美国的F-22战斗机，但美国却以相关法律不允许一口回绝，但美国却向以色列出售了该款战斗机。日本无奈，只能大量引进F-35战斗机。显而易见，一旦涉及到国家利益，什么相同的价值观和社会制度都分文不值，美国是一概六亲不认的。
从目前的事态发展来看，此收购案恐怕是凶多吉少，日本制铁不要低估此举的政治风险，想得太美。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