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冲突百天，停火之路难觅
每天大约有几个小时，35岁的苏海布·阿尔哈姆斯（Suhaib Alhamss）都会在手术室的薄床垫上睡几个小时。他总是半梦半醒，既累得睁不开眼睛，又紧张得不能完全睡去。
阿尔哈姆斯在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南部经营着一家医院，雷鸣般的炮火经常震得医院的窗户吱吱作响，但这仍不是最可怕的声音。“最可怕的声音来自医院内部。”阿尔哈姆斯说道，那是没有父母照看的孩子的哭声，还有病人从昏迷中惊醒发现自己失去一条腿的尖叫声。
自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和以色列爆发新一轮冲突以来，已经过去了100天。在这100天里，加沙地带变得面目全非。加沙地带卫生部门当地时间1月15日发表声明称，以色列军方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已造成24100人死亡、60834人受伤。
为了给每天涌入的伤员腾出空间，阿尔哈姆斯在重症监护室里多塞了几十张病床，由于以色列的围困，医院的大部分药品供应都被切断，他索性把药房也都清空用于安置病人。尽管如此，还有不少伤者只能躺在地上接受治疗。“局势已经完全失控。”阿尔哈姆斯对美联社说道。
分析人士称，这场冲突可能是一场持续多年的创伤，加深了75年来横亘在双方心中的敌意和不信任，中东正滑向一场范围更广、更不可预测的冲突之中。
加沙地带失去了1%的人口
在100天的时间里，加沙地带最南端城市拉法的人口从28万膨胀到140万。
以色列的疏散命令和不断在北部扩大的攻势，让大量加沙地带民众向南部迁移，数十万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挤在拉法街道上拥挤不堪的脆弱帐篷之中。大多数人每天要花上数个小时来寻找食物，有时要在援助分发中心外排起长龙等待，有时还需要步行数公里，才能把罐装豆子和大米带回来。现在的拉法成了世界上人道主义危机最严重的地点之一。
“你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的疲惫、紧张和饥饿。”阿尔哈姆斯说道，“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至少不是我认识的城市。”
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在以色列南部发动了致命袭击，冲突随即爆发，以方先是对加沙地带进行大规模空袭以及全面封锁，随后更多地面部队进入加沙地带，在加沙北部开展更精准的打击。美联社评价称，这是迄今为止两个宿敌之间时间持续最长、最血腥，也是最具破坏性的冲突。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0日，加沙地带拉法，以军持续袭击，一家庭住宅公寓遭袭。图/IC photo
经过了100天的冲突，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反击给该地区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卫生部门表示，以色列军方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已造成24100人死亡、60834人受伤。换句话说，在三个多月的冲突中，加沙地带原本约230万人口中有超过1%的人丧生。
该部门定期更新的死亡人数并不区分平民和武装人员，该部门表示，约70%的死者都是妇女和儿童，而且死者中约有1万人是18岁以下的儿童。
“整整一代的儿童都受到了创伤，需要许多年才能愈合，成千上万的人被杀害、致残并成为孤儿，数十万人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他们的未来处于危险之中，其影响深远而持久。”当地时间1月13日，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UNRWA）总干事菲利普·拉扎里尼在一份声明中写道。
在死伤人员之外，加沙地带85%的民众被迫流离失所，以逃离冲突。近东救济工程处表示，这是自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以来，巴勒斯坦人流离失所人数最多的一次。
“2007年以后，巴以没有发生过持续几个月以上的冲突，就时间长度来看，新一轮巴以冲突持续了100天，这已经相当长了。”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余国庆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从一开始，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十分仓促地制定了军事战略目标。到目前为止，以色列总体的战略目标并没有达到，反而人员的伤亡在不断增加，冲突的外溢也在不断体现，以色列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外交、政治和军事的包袱。
冲突波及2000公里外
100天过去了，国际社会不断出现要求停火止战的声音。即使是以色列最亲密的盟友——美国，也一再告诉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由于以方“不加区分的轰炸”，加沙地带平民死亡人数已经过高，但以色列“战时内阁”的军事行动仍没有结束的迹象。
不仅如此，这一轮巴以冲突的外溢效果还愈发明显，在距离加沙地带约2000公里之外的红海，似乎成了冲突的“分战场”。
自2023年11月中旬起，也门胡塞武装频频在红海水域袭击与以色列相关的船只，以示对巴勒斯坦的支持。胡塞武装称，只有以色列停火并允许人道主义物资畅通无阻地运入加沙地带，袭击才会停止。其间美国宣布主导建立多国联合舰队以保障在红海地区的航行安全，随后又联合十几个国家对胡塞武装下通牒，警告其可能遭到军事打击。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1日，英国皇家空军“台风”战斗机空袭也门胡塞武装目标。图/IC photo
当地时间1月12日，红海长期紧绷的局势进一步升温。当日凌晨，美国和英国舰队联合对也门境内的胡塞武装目标实施多次打击。这是胡塞武装自2023年底频繁袭击与以色列有关的红海商船以来首次遭到打击，胡塞武装回应称，美英将为这次“大规模侵略行为”付出沉重代价。
当晚，联合国安理会紧急讨论红海局势。联合国负责中东和亚太事务的助理秘书长哈立德·赫亚里警告空袭可能使红海局势进一步升级。胡塞武装持续袭击商船和美英等国对也门的空袭，说明地区紧张局势正在升级，将对也门、地区和全球范围数以百万计的人造成影响。
红海局势骤然升级。路透社指出，红海局势使得距离爆发更广泛冲突的威胁又近了一步，这种冲突或吸引更多外部力量介入，从而进一步破坏全球秩序。
“红海局势是眼前最为直接的巴以冲突的外溢。”余国庆指出，胡塞武装出于政治上的需要，体现自己在地区问题上的作用，彰显自身对加沙地带的支持，进行了袭击商船的行动。目前还看不到胡塞武装与美英等国间冲突降级的迹象。
除红海之外，以色列北部与黎巴嫩真主党也摩擦不断。当地时间1月9日，黎巴嫩真主党出动多架无人机袭击了位于以色列塞费德的以军北方司令部总部，以报复真主党一名高级指挥官一天前遇袭身亡，以及哈马斯一名领导人1月2日被无人机袭杀。
据新华社报道，此外，本轮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在伊拉克、叙利亚的军事基地和人员受到上百次袭击，美军对两国一些民兵武装的设施实施了打击。
余国庆分析称，这一轮巴以冲突的外溢是以色列没有料到的，以方原以为加沙局势能够控制得住，但现在多个地方的非国家武装势力都想在这场冲突中展现自己的力量和影响，这体现了以加沙冲突为核心的巴以问题，仍然是中东地区的焦点问题，如果加沙冲突久拖不决，还将给中东地区安全局势带来进一步影响。
国际法院审理加沙“种族灭绝”诉讼
“自（2023年）10月7日以来，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是我们集体良知上的一个污点，除非我们采取行动，否则这将成为我们人性中不可磨灭的印迹，人们将继续遭受火箭、炸弹、导弹和子弹的折磨。”联合国分管人道主义事务的副秘书长马丁·格里菲思说道。
去年11月末，哈马斯与以色列曾达成过第一轮人道主义停火协议，分别释放7批被扣押人员。虽然埃及和卡塔尔等国家试图从中调停达成第二轮人道主义停火协议，但哈马斯政治局副主席萨利赫·阿鲁里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遭无人机空袭身亡，导致停火谈判变得复杂。哈马斯在事发当晚通知卡塔尔和埃及等斡旋方冻结与以色列的“一切谈判”。
双方间停火斡旋工作一度僵持。余国庆指出，阶段性停火需要观察双方短期目标能否完全实现。对于以色列而言关键有两点，一是哈马斯在加沙南部的军事力量和基础设施是否被完全摧毁，二是能否营救出哈马斯控制的100多名人质。很显然以色列的这些目标都没有达成。哈马斯一边虽然遭受了以色列的清剿，但部分政治军事领导人仍可以在海外遥控指挥加沙地带的行动。由此来看，双方都没有马上主动停战的意愿。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3日，英国伦敦，数万人参加新年第一场大规模游行，声援巴勒斯坦并呼吁加沙停火。图/IC photo
在巴以冲突持续的100天间，国际社会也在持续向以色列方面施压。联合国安理会两次通过了有关巴以问题的决议，要求允许人道主义援助安全无阻地进入加沙地带，并为持续停止敌对行动创造条件。联合国国际法院也在近期就南非指控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实施种族灭绝的诉讼举行听证会。
但以色列对此回应颇为强硬。以方强调对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是自卫行为，否认南非代表提出的种族灭绝指控，同时拒绝国际法院在这一问题上具有管辖权。当地时间1月11日晚，内塔尼亚胡专门发表视频讲话抨击南非，称听证会不能阻止以色列，“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以色列实现消灭哈马斯的目标。“继续战斗直至胜利，这是可能且必要的，我们会这样做。”
“国际社会呼吁停火的努力当然重要，安理会两次通过了巴以问题相关决议，但是在实际操作层面，缺乏一种能够有效约束双方战场行为的工具和手段，这也凸显出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在执行方面没有形成机制性框架来约束各方行为。”余国庆说道，一方面，今后还需要安理会通过各种形式与手段来约束以色列的军事行为，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和相关国家也需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发出呼吁，共同朝着止战停火的方向努力。
《华尔街日报》指出，如今，以色列和哈马斯之间已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没有明确的结局，还有可能蔓延到整个中东地区，扰乱全球贸易。如何解决巴以冲突这个多年来一直被国际社会和以色列忽视的问题再次成为全球外交的核心，尽管此时通向“两国方案”的道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
编辑 张磊 校对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