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这件事小毛坚持了很久。而就在去年,小毛却罕见地爽约了。这就让二老很失落,也很为即将到来的又一个春节感到无措。“小七啊,得空帮我问问毛毛,今年能回来不?”刘姨问得很小心,眼神里带了七八个闪躲。其实我知道,他们肯定一早就问过,小毛肯定回答得极含糊。含糊也是一种态度,意味着拒绝和回避,总之是一种令二老很不情愿接受,又很想再做一番努力的态度。
“啊,一定一定。”我尽量保持诚恳,以免被老人捕捉到些微的敷衍。心里却在想:那就是不想回来呗。至于理由,简直不要太多。假期短、工作忙、孩子要上二课……,孩子跟着李叔和刘姨呢。那最后一条不算,不想回来总是能找到新理由的。然而,弟妹也已辞职回到了小城。小毛若是还独守京城,爹妈妻儿一概不管,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想到这儿,就又下了个决心,给刘姨作了保证:“您放心,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就算绑票,我也保证让他在除夕以前赶回来给您拜年!”“嘿,你这小子,好话也不好好说。”老人言辞里虽然带着嗔怪,可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了。
别过刘姨,我一个电话就给小毛敲了过去。咔嚓一声紧接着忙音,居然敢挂我电话?今天咱俩算是杠上了,你敢挂我就敢再拨,谁耗不过谁呀!连着拨了七八通,这家伙总算是肯吱声了:“七哥,您是我亲哥!求你了让我再睡会儿呗!”我根本不给他好气:“都十一点了还睡?起来吧!”小毛的困劲儿听起来倒不像装的:“昨天加班,我早上九点半才回来。以为都跟你似的,单位近在咫尺?”“少扯我,交待你的问题!”对付这种黏黏糊糊的人,就得当头棒喝,不能给他闪烁其辞的机会。“我有啥问题?”那边被我的话砸醒了,接下来就好办了:“过年不回家是吧,爹妈不问了是吧,老婆孩子也不要了是吧?”这串连珠炮让小毛会错了意,语气马上急切起来:“出啥事了,我爸又病了?”怕他彻底误会,我赶紧道:“老爷子天天接送你家小小毛,身体锻炼得比我都强。别转移话题,去年是情况特殊,今年咋又不回来了?”
那边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是被我这跳跃性的盘问打得有点蒙,还是在寻找某些我意料之外的借口。“小慧和孩子不都在家呢么,还非得我也折腾一趟啊?”这叫啥话!我教训他道:“那能一样?小小毛在家能代替你尽孝?就他这个年纪,这个折腾劲,除了给老人添乱还啥也不会呢。你倒是好,老婆孩子往这边一撂,自己乐得清闲。”他听了这通抢白,马上呼天喊地起来:“可冤死了,就我还清闲?这都连加一个月的班了!”以我多年的了解,这小子倒不至于死硬着扯谎。“实在不行,你也回这边找个工作得了。反正你挣得多,这么些年肯定也没少攒钱。再不济,把你那三环以内的房子一卖回省城。不说大富大贵,怎么也摸着上流的门槛了吧?”
这当然是个馊主意,不过是我气他不回来,故意激他罢了。那次交谈从我的义愤开始,继之以他的诉苦,最终煲成了一锅充满唏嘘的电话粥。隔天遇上了小慧,又提起小毛的事儿,我这弟妹也很无奈。“没办法呀七哥,你当我就想回来?这不都是为了孩子。”经过她的剖白我才明白,原来俩人虽然在京城打熬了这许多年,说起来也有房有车,却偏偏都不够入籍的条件。孩子没有户籍,便没法进公立小学。为了上学,这才让弟妹辞职回到了小城。“现在这工作,比原来辛苦不说,收入还不到之前的四分之一。不是毛毛不孝顺,他也准备辞职回来来着。但他那专业,在咱这边根本没地方就业啊。”我机械地点着头:“唉,可二老也都七十多了,一直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小慧笑得比哭还难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呗。”
我想起了刘姨说的正题:“不管怎么样吧,过年还是尽量抽空回来一下。知道小毛很累,可这不就是中年人必须扛着的吗?”小慧微微颔首:“我再劝劝吧。最近他事情实在是多,但也确实该回来看看了。孩子一天天地大了,我都怕整出什么心理问题来。”我赶紧说不至于不至于,小慧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过了腊八就是年,我远远看见两位老人正在吃力地擦玻璃,赶紧跑去想要帮忙。刚走没几步,手机一响,却是小毛发来了两张图片。上边是回家的车票,下面是单位的值班表,时间完全重叠。
一边是情,一边是理。何去何从?我也陷入了迷茫。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