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总统与医生的对决中，他们被当作了“炮灰”| 京酿馆
在医生中阶层地位和收入最高的“精英医生”，迄今鲜有人真正参与罢工。
▲资料图：2022年3月，在韩国首尔，医务人员运送新冠患者至急救医疗中心。图/新华社
文 | 陶短房
韩国医生辞职潮愈演愈烈。此前，尽管韩国政府发出迄今最为严厉的最后通牒，但绝大多数参与罢工的韩国实习医生在通牒到期后毫不妥协。
2月1日，韩国尹锡悦总统宣布一揽子公共卫生改革方案，其中最敏感的内容是，在2025年将韩国医学院招生名额从目前的三千名增至五千名，此后逐年增加，至2035年增幅至一万名。
此举激发韩国医生等群体的强烈不满。2月19日，在相关行业协会的组织下，多数韩国实习医生递交辞职并纷纷罢工，许多在读韩国医学生则以逃课方式响应。
继续“撂挑子”
韩国虽自诩“冷战后第一个跻身工业化国家的发展中国家”，但医疗资源拖了这个日趋老龄化社会的后腿。平均每千人所拥有的医生数量远低于经合组织（OECD）平均标准，在OECD国家中居倒数第二。全国221家医院中，私营率高达90%以上，福利性公共卫生资源也少得可怜。
不仅如此，韩国虽号称有15万医生，但因为各种制度性弊端，对普遍性公共卫生至关重要的住院医生、门诊医生等却不足3万，其中30%—40%为收入和地位最低的实习医生。因此，长期以来，韩国的医疗资源其实都算不上充裕。
对于此次医生群体的选择，韩国总统尹锡悦及其政府对此作出强硬而严厉反应。尹锡悦一再坚称“绝不放弃任何改革目标”。政府2月27日勒令罢工者2月29日前必须复工，否则将面临刑事诉讼、吊销医学证照等处罚，坊间更流传着诸如“不复工就去服兵役”之类“偏方”。2月29日，保健福祉部官员发出最后通牒，称任何在勒令截止日前复工者都会获得“最大限度的减轻处罚”。
然而，政府如此强硬、严厉和不妥协的姿态，换来的却是实习医生们的集体“顶牛”。根据卫生福祉部的数据，截至2月28日晚，放弃罢工重返工作的实习医生仅不到三百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2月28日，保健福祉部组织了和两大罢工组织团体的对话，但收效甚微。最终九十余名被邀请的对话对象仅到场五六人，且无一是知名人士和组织者，如此“对话”自然不得要领。
韩国保健福祉部试图竭力淡化罢工的冲击效应。2月26日，称“全国409个紧急医疗中心中有392个正常运行，占比高达96%，45个公立医疗中心延长营业时间，军队医院的12个急诊室正在为公众提供紧急护理”“上级综合医院门诊量下降2.5%，罢工影响微乎其微”。
但民间观感远非如此。2月22日，一名80多岁女患者突发心脏骤停，尽管及时赶到的救护人员第一时间电话联系各急诊医院，但接连多家医院都因罢工影响而拒绝接收，直到一小时后一家公立大学医院才同意接收，但患者抵达医院便被宣布死亡。
许多城市都反映，罢工以来，许多手术因缺乏医生而不得不推迟。据报道，一个代表癌症和卢伽雷氏病等严重疾病患者的团体联盟已发出紧急呼吁，恳请罢工的实习医生“看在患者份上先复工再慢慢找政府维权”。
▲韩国总统尹锡悦资料图。图/新华社
巴不得把事闹大
许多分析家指出，公共卫生资源供需矛盾是韩国社会积怨最深、最突出的矛盾，且自2000年至今，历届政府都对此束手无策，各种改革方案在强大的医生群体面前无不浅尝辄止。
当前，韩国社会对立严重，各种矛盾堆积，尹锡悦所属的右翼阵营在内政、外交诸多层面的政策、作为饱受争议。4月10日即将举行立法选举，执政党目前并未控制多数，选情也尚不明朗。
此时，抓住“医生收入太高、必须扩招杜绝其继续奇货可居”这个韩国社会共识，并利用反对党在这个问题上“附和则失分，立异则掉粉”的进退维谷，在“扩招”问题上一路猛踩油门，正是尹锡悦阵营的助选“绝活”。从最新民调看，此举已起到了提升支持率的预期效应。
很显然，此时即便“横冲直撞”，助选效应是即时的、直接的，而可能的副作用和后遗症大多是延时的。如果此时妥协退让，会被公众认为“政府和执政党软弱无能”，将被反对党抓住把柄，渲染为“执政党的重大挫折”。
因此，正如有分析人士说的，“政府才不会因顾忌事态闹大而妥协，事实上在4月10日投票前，他们巴不得事闹大”。
替罪羊与牺牲品
韩国分析人士指出，对常规医院而言，住院、门急诊等是最关乎公共卫生福祉的医疗环节，但各主要医院为节省开支，大量使用实习医生。这些实习医生不仅薪资低，且每周工作时间在80小时以上。
一些专家指出，正是这种畸形的体制，导致原本数量不足的韩国医生大量涌入工作轻松、赚钱多的皮肤科和整形外科，造成了举世闻名的韩国“偏科医卫”现实。
韩国公共卫生资源匮乏是事实，但尹锡悦政府当前的“改革”，实质上回避了“治本”方略。
即彻底改革医疗卫生体系，增加福利性卫生比重，扭转住院医生、门急诊医生和皮肤、整形医生“贡献与收入地位倒挂”现状。而是采用了可以快速“赚吆喝”，却在事实上将医生群体中最弱势的实习医生当作牺牲品和替罪羊的治标手段。
不仅如此，看似铁板一块的医生群体事实上也采用了“炮灰战术”：在医生中阶层地位和收入最高的“精英医生”，迄今鲜有人真正参与罢工。如果一旦他们服软，未来医生证照“大注水”，他们的最终利益将受损；如果“硬抗”，“出血”的横竖又不会是并未直接投入罢工一线的他们。
即便政府兑现“铁腕”，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也将毫发无伤。而一旦“斗争有所收获”，他们却可在几乎未付出任何成本的前提下收获最大红利。
驴唇不对马嘴
问题是，这么“刚”下去，问题不可能得到解决，实习医生的利益会受损，看似得计的尹锡悦政府和执政党也会受“内伤”。因为医生群体是他们所代表的韩国中右翼传统“铁票仓”。
一味“铁腕处罚”也不是办法：最具杀伤力的处罚莫过于吊销实习医生证照，给参与“逃课”的医学生毕业设置障碍。但如此一来，本就“贫血”的门急诊和住院医生分母，岂不是会更小？
尹锡悦政府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在主要方面继续强硬、高压同时，试图在次要方面安抚罢工者：2月27日，保健福祉部公布了《医疗事故处理特别法》草案，试图通过减轻对医疗事故的处罚向医生示好。
但许多专家指出，这个“药方”可谓驴唇不对马嘴：一旦落实，最大受益者是手握医患主导权的“精英医生”，而此次罢工的主体——实习医生和尚在医学院读书的“候补医生”却“大棒有份，胡萝卜没份”，如此药方，效果可想而知。
由于3月1日是韩国公共假日，政府“通牒”兑现最早要等到3月4日，后续如何发展，恐怕至少要到那一刻才能多少看明白些。
撰稿 / 陶短房（专栏作家）
编辑 / 马小龙
校对 / 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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